人们十有八九会在欣赏抽象艺术时,说这样的话:“这我也能画。”以为抽象艺术只是毫无理由的乱涂乱画,这其实是对抽象艺术的误读。观者如何才能找到观看抽象艺术的角度和方法。首先要了解的是,抽象艺术和抽象艺术家到底想做什么。
让我们回到抽象艺术的起点。
西方艺术进入19世纪,艺术家很大程度上摆脱了政治、宗教及赞助人的控制。艺术家开始自由地选择绘画题材和风格,同时他们也意识到,通过艺术表现自我并以此抛弃写实传统、进行艺术革命的重要性。在这些革命中,从来没有一个画派像抽象派那样以如此简化的形式语言呈现自我意识。康定斯基和他志同道合的艺术家发现“要通过线条和色彩、空间和运动,不要参照可见自然的任何东西,来表明一种精神上的反应或决断。”他们认为具体的物象会影响他们在绘画中呈现个人的精神因素,在抽象艺术中真正起作用、真正能展现自我意识的是点、线条、块面、色彩、肌理。
因此,在观看西方抽象艺术时,到底要看什么?
首先,要能读懂点、线条、块面、色彩、肌理这些形式语言。这其中有一部分涉及形式心理学的问题,另一部分涉及特定文化中特定的象征或表现传统的问题。比如,马蒂斯晚期设计的教堂彩色玻璃窗,为了营造心灵庇护所的氛围,他把窗子设计成蓝、黄、绿三种颜色,蓝色是让人觉得宁静的色彩;黄色则让人想起阳光,觉得温暖;绿色是平和。宁静、温暖和平和,正是宗教能够给予信众的精神力量。
与马蒂斯常有的愉悦不同,蒙克在《呐喊》中用扭曲的线条表现焦虑的情绪,而毕加索在《格尔尼卡》中用黑白灰、支离破碎的形象以及尖形的细节表现战争带来的痛苦和灾难,可见不同的形式传达的情绪是不一样的,这部分应该是观者能产生共鸣并且最容易理解的。此外,还可以通过形式的象征获得更深层次的认知。马蒂斯设计的玻璃窗虽然在形式上与传统教堂相异,但这仍然是宗教范畴的设计,因而他采用了在传统的西方宗教画中象征圣母或神圣的蓝色。而蒙克和毕加索的绘画比较彻底地抛弃了以宗教画为中心的传统表现方式,因此没有在画中呈现明显的象征性。通过这种思考,观者大致能够把握作品的情感或思维倾向。
与麦克林的抽象类型完全不一样的冷抽象代表人物蒙德里安,以规整的风格派画作著称,不管是他的《红黄蓝与黑的构成》系列作品,还是晚期的《百老汇爵士乐》都以清晰硬朗的风格为主,所有的色块都呈方形,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能表现艺术家创作过程和状态的踪迹可寻。但观看过原作的学者表示,画中粗黑线条的末端仍然保留着细小的笔触,以保证线条末端形状规整。同时其色块颜料的厚薄不一,而且有些色块的边线可能用白纸按压进行,这些细节的处理透露出他作画时谨慎和相对平静的状态。不过蒙德里安为何要用规整的方式呈现其作品?这涉及更深层次的观看逻辑。
抽象艺术通过形式呈现艺术家的意识、观念和个人化经验。要进一步理解作品,就不得不了解艺术家的生活经历以及这些经历对艺术家思考这个世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这些观念很可能对艺术作品的形式造成潜在的、深层的影响。蒙德里安的父亲是清教徒,但蒙德里安却受到通神论和新柏拉图主义中的神秘主义的影响,他追寻对世界本质精神的纯粹表现,而他认为世界的最高本质应该是秩序的组成,特别是二战之后,他对“秩序”的追求表现得更加强烈。因此从1917年开始,他偏向于运用三原色以及黑白这几种构成万物色彩中最原始、最基本的色彩来创作边界清晰、色块方正的作品。当然,他也有意通过这种形式,引发艺术形式的革命。康定斯基在某种程度上也与蒙德里安一样,用形式表现某种纯粹的精神。甚至他们两者都对抽象与音乐之间的联系和表现感兴趣,这两位最有代表性的抽象艺术家却以完全不一样的方式呈现了对相同事物的表现。这就是他们的意识、个人经验以及看待世界方式的差异所造就的。因而,当我们在美术馆中欣赏抽象画时,最好能提前查阅关于艺术家的相关资料,或者通过阅读展览前言和展场的作者简介来了解作者的经历或创作意图,以此找到通往形式背后的途径。但这种解读有时也很容易过于主观,最好能通过多方面的“证据”和联系来综合把握作品的深层含义。
“实际上并没有艺术这种东西,只有艺术家而已,他们是那些对形状、色彩、构成极其敏感的人。”贡布里希道出了视觉艺术的本质,大概没有人会义愤填膺地觉得自己也能做抽象画家了,大多数人对于用视觉形式表现自我意识一窍不通,同时也没有以此掀起艺术革命的想法。更重要的是,不管如何训练,恐怕我们中的大多数都很难拥有艺术家对形式天生的敏感。